“你讓我配合你?這是不可能的,我們永遠是你們的競爭對手!”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中密控股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密控股”)黨總支書記、董事、總經理陳虹,聊起與國外密封件生產廠商的“短兵相接”時刻,眼里露出了銳氣。
他的背后,陳列著中密控股40多年研發出來的,大大小小的各類密封產品,曾經,這些密封產品,都需要依賴進口。
“我們幾十年來就做了這么一件事,就是去做自主知識產權的機械密封研發,替代進口。”陳虹說。
“他們一天到晚,都在為了這個企業絞盡腦汁”
誕生于1978年的中密控股,前身是一家小小的研究所——四川省機械研究設計院密封技術研究所。1992年,陳虹畢業來到這里時,前輩們已為“解決我國機械密封供應短板”奮斗了14年。
中密控股黨總支書記、董事、總經理陳虹(王博碩/攝)
“我一開始干的是技術營銷崗,既抓研究設計,也搞銷售。”在這個崗位上,陳虹待了14年,“這是我收獲最大的時期。”
陳虹還記得,剛來沒多久,連專業書都沒“啃”透徹的自己,就被師父“扔”去了客戶的工廠,要求他去解決一個現場故障。
來到現場后,陳虹只有一個感覺,“從課堂到了戰場。”書本里的知識與現場情況天差地別,身后是客戶和工人熱切的目光,陳虹的腦筋轉得飛快,“我突然想到了一招,請工人師傅重新組裝一遍泵。我在旁邊‘偷師’,終于弄明白了密封件在泵體里的具體位置。”順利解決故障后,陳虹當下覺得“太值了!勝讀十年書。”
多年以后,跑過了無數現場的陳虹,品出了師父當年的良苦用心——所有的東西,其實都是腳踏實地,一點一滴地干出來的。
2006年,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陳虹,開始分管公司生產,“當時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我們沒有自己的生產基地,需要與加工廠合作,完成密封件制造。”
彼時,陳虹在國外參觀,看到同行用數控機床加工出的密封件,外觀好看、尺寸穩定,讓他清楚地意識到了差距,“我們廠子里都是普通機床,生產出的產品規格雖在標準內,但尺寸參差不齊。” 當說出“在廠子里推廣數控加工”的想法,陳虹得到的是一片反對聲,“有等待編程的時間,用普通機床就能把活干完了。”經濟方面同樣面臨壓力,“一臺數控機床,頂上4、5臺普通機床的總價了。”
沒有突破,怎么跟上時代?早已褪去了青澀的陳虹,力排眾議,引入了數控機床。工人有畏難情緒那就單個突破,效率不高那就一起研究改進操作方法,陳虹回憶,“那時候天天泡在工廠里,跟工人打成一片。”所幸,打消了工人的質疑,“打”出了理念的統一,“打”好了數控化的堅實基礎。
這一次,陳虹沒有師父的催促。他已成為了師父那樣的人,“他們一天到晚,都在為了這個企業絞盡腦汁。”
2019年,中密控股推行“智慧中密123”數字化轉型戰略。今天,中密控股數字化完成轉型,協同管理、研發創新、智能制造三大平臺已全面落地。智能運營,智能服務兩大生態圈搭建成功。集團化數字運營通過內部閉環,向外穿透,成功打造出一個內通、外聯的智慧型企業。
“我們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
“國產化”三個字背后,是安全、獨立、創新、競爭力和效益,于很多人而言,這只是一個概念,于中密控股而言,是使命。
在這條“使命必達”的路上,陳虹對兩個項目的記憶尤為深刻。
第一個,是壓縮機干氣密封。“它主要應用在石油、化工、天然氣等領域的關鍵設備上。”陳虹回憶,“其實1999年的時候,我們就把研究搞得差不多了,但是,沒有客戶敢用。”長期依賴進口的企業,對國產持懷疑態度,很正常。
2002年,陳虹與科研團隊迎來了機會,“我們有個客戶說,自己有套裝置馬上要廢掉了,可以將你們的干氣密封產品裝上來試一下。”
日夜趕工完成最終研發和制造后,陳虹說起在現場安裝調試的場景,那年夏日的炙熱仿佛又回來了,“大家頂著烈日,干了20天,有人脫水,有人得了急性腎炎。”
當裝置成功啟動的那一刻,轟鳴聲撕開了與國外廠商“短兵相接”的序幕。“這套產品當時國外報價220萬元人民幣,我們的價格是100萬元。”陳虹說,不久之后,國外廠商發現“中國造”占據了一定市場規模,找上了門,“他們說如果我們配合‘聽指揮’,每年保證給我們做20臺機組。”
“那時候,我們一年最多做6臺。”即使條件很誘人,但陳虹與團隊態度很明確,“這是不可能的,我們永遠都是你們的競爭對手!”
很快,國外廠商便開啟了瘋狂圍剿,“只要和我們碰面,他們報價220萬元的產品,只賣20萬元。”殘酷的價格競爭沒有嚇退陳虹與團隊,“必須要跟他們拼!”一年之后,“中國造”壓縮機干氣密封,迎來了業績的直線上升。
如今,中密控股的壓縮機干氣密封產品占據全國70%的市場,“國外廠商可能就占20%。”陳虹的眼底是藏不住的自豪。
第二個項目,是核主泵密封。“從2006年承接項目,光研發我們就做了13年,投入過億元。”陳虹回憶說,2019年,產品進入市場推廣階段,因事關國家重大安全,其難度可想而知,陳虹苦笑了一聲,“那時候有同事和我說,估計得等到你退休了。”
但機會很快來臨。就在同一年,美國出臺對華核電禁令,被列入禁運清單的中國廣核集團,找到了中密控股,“我們的產品恰好剛通過國家鑒定,肯定高度配合!”陳虹還記得,在“華龍一號”核電機組上測驗時,要先把此前安裝的進口密封件拆下來,“當時國外廠商大為震驚,說出了問題我們不負責任。”“不需要你們負責任。”中國廣核集團負責人很硬氣,這份硬氣也沒有被辜負,中密控股的核主泵密封裝上后,運行效果非常好。
“華龍一號”是國人的驕傲,是我國具有完整自主知識產權的三代核電技術。“自主”兩個字背后,中密控股是一份子,“關鍵時刻,涉及到密封領域的事情,我們可以挺身而出,可以為國家解決關鍵的問題,我們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陳虹的話,擲地有聲。
如今,“華龍一號”核電機組的機械密封由中密控股獨家配套研制。
“我們是科研院所改制成長的一個縮影”
中密控股黨總支書記、董事、總經理陳虹(王博碩/攝)
“我參加工作的時候,石油化工領域的國產密封應用率大概是5%,如今超過了95%。”身在中密控股33載,陳虹親眼見證了中國機械密封行業的長足發展,“這其中,我們毫無疑問處于龍頭地位。”
“從一個小小的研究所,走到如今的市場地位,可以說是兩三代人不懈的努力。”在陳虹看來,奉獻的精神、技術的攻關之外,一個好的機制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縱觀中密控股47年跌宕起伏發展史,股份制改革成為一個坐標點,拉起了一條穩定上揚的增長線。“我們是科研院所改制成長的一個縮影。”陳虹談道。
時間的指針撥回上世紀九十年代,計劃經濟轉市場經濟的浪潮沖擊著各行各業,“那時候,很多同事下海,有的甚至成為了我們的競爭對手。”陳虹是留下來的那批人之一,“震蕩之下,我們也開始思考,如何通過改革讓技術骨干擰成一股繩,共享企業成果。”
可省內無先例參考,一個國企的重組改制談何容易?陳虹在參與改革的進程中,曾多次遇到難關,“復雜的程序、繁瑣的審批、資料的搜集,都在耗費大量精力。很多時候都感覺遙遙無期。”
中密控股的股份制改革,花了九年時間。“能夠成功,離不開企業從上到下的堅定,”陳虹說,“過程雖難,但從2000年開始,我們的隊伍就開始變得很穩定,經營業績也一路上漲。”說著,他的手也劃出了一道上揚的弧線。
“隨即,我們就開始推進上市工作。”這一次,陳虹是主力軍之一。一個規模小、盈利少的企業怎么可能上市?一片質疑聲中,陳虹再次帶領團隊,走上了“痛苦的旅程”,“其實改制過程中我們就立了要上市的目標,改制過程也嚴格按照上市標準實施。”上市是必然選擇。
文件準備的過程,也是陳虹再次蛻變的過程,“編制招股說明書的時候,對整個行業都有了更加全面深入的了解。”
2012年,申報材料終于順利提交,誰知,遇到了證券市場暫停IP0,陳虹坦言那段日子看不到盡頭,“每個季度都需要更新報告,工作量龐大。”熬過了3年,證券市場IPO恢復,“在各級主管部門的力挺下,我們是第一批無條件過會的。”
2015年,拿到批文的那一刻,陳虹心里那塊沉重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激動的心情,“這意味著,我們的科研和市場,將翻開全新的篇章。”
可他同時也生出了擔憂,“許多員工股東突然財富自由了,會不會離開中密?”事實是,“大家的心態幾乎都很穩,他們更多的想法是,沒有了后顧之憂,可以一心一意地撲在事業上了。”
此后的十年,得益于前期科研力量的積累、人才的儲備,作為國內機械密封行業第一家A股上市公司,中密控股跑出了“加速度”,如今,已是中國機械密封行業的領軍企業。
國家高新技術企業、工信部第一批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國家企業技術中心、博士后科研工作站、國家級“綠色工廠”……徘徊于中密控股展廳,一個個牌匾和榮譽,涌動著中密控股的那股干勁,“我們以前在追趕,以后要超越。”無論是綠色制造、尖端制造,還是走出國門,陳虹都信心十足。
他的這份信心背后,有前輩傳承下來的拼搏,有團隊上下一心的凝聚力,同樣也有外部平臺的支持。2021年底,根據四川省委、省政府的統一部署,中密控股隨川機集團整體劃轉至四川產業振興基金投資集團有限公司,省級資本平臺的力量為中密控股加快科研成果轉化、實現大密封產業集群目標增添了底氣。陳虹介紹,“在四川產業振興基金投資集團有限公司的助力下,我們參與設立了四川振興中密股權投資中心(有限合伙),公司投資能力進一步加強,產業并購的步伐將越來越大。”
現在的陳虹,每天總是感覺時間不夠用,“這是前輩打拼下來的重要企業,不能在我們手里做垮,我們現在就是懷著一腔的熱情,要把它做好,然后交給下一代。”他的目光落在了展廳的那句標語上,“成為世界一流的流體設備供應商”。
回顧從一名技術銷售人才到公司總經理的33年,陳虹想了很久,無法找出一個詞來概括,他說了一句話,“人的這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就我個人而言,這一輩子就干了這么一件事,一直陪伴著這個企業,從來沒有后悔過。”
來源:環球人物網 作者:蔡曉慧